想到馬告,撲鼻而來的是它既辛辣突出,又帶有清香、不會喧賓奪主的香料風味,撚破綠葉,更會爆出瀰漫清涼的芳香,彷彿是一整個輕巧雜沓夏日的縮影。又稱山胡椒的它,近年來不只是泰雅族和其他原住民族,也漸漸影響其他日常菜餚,為它們增添一層特有刺激味蕾的味道。但馬告的鵝黃色小花遍佈的棲蘭、烏來一帶淺山,在2000年代成為了是否設立國家公園,政府與民間團體激辯的焦點,最終沒有得出完善的結果,徒留淡淡的惋惜遺憾。
家園,以希臘語Oikos來說,原先只是所在之處的含義,但隨著時序推演,所在的族群改變,和不同族群的關係也在演進,激起了不同價值觀的碰撞。生態學因此以不同的面貌,如社會生態學、後殖民生態學、性別生態學,代表著不同的族群、不同的角度與環境互動的關係。而以俯視的視角涵蓋多數族群的角度的便是政治生態學。政治生態學也記錄了在廣大複雜的社會中,權力是如何穿梭流動,並揭露潛伏在表面下的不平等。但政治生態學野不免過度簡化議題,不同族群或迥異或相近的意見,都會被硬生生的抹糊成二元對立的選項。
山林樹木無言,沈默聳立著幾千年,那麼究竟誰能代表森林,決定它在社會上的角度?每個人、每個團體都有己方的立場,即使以善意為初衷,以另一方的角度看來,都可能顯得惡意尖銳。
泰雅族耆老憑記憶比劃出mstraran、gogan、mrqwang,這些是以流域劃分的傳統領域,其中不僅符合自然資源分布的脈絡,也是先人裸足跋涉狩獵的經驗累積。哪個山巔有山羌輕跳,哪個溪谷有蕨類叢生,這些豈是製圖整潔精美的等高線圖有記錄的,官方的資料中也沒有那些族人已經稱呼幾百年的傳統泰雅地名。因此我認為,那些與花草樹木伴生的住民,不免比在辦公室高所的資料紙堆之間踏尋蹤跡的人員更加真確誠懇,也更能看見實際所需。將森林視為純粹的資源,不論是為了林業利用或保存資源,都是硬生生地將幾百年居住在這裡的泰雅部落扯離,我認為是冷漠的。
馬告國家公園的失敗是否為原住民家園和生態保育的共存判決下了一個不可能的命運呢?我認為不是的。馬告國家公園事件激發的《森林法》的修法允許自然資源為原住民生活所需所利用;政府開始正視「傳統領域」的存在也讓對土地的看法不再單一,原住民祖傳的生活方式不再埋藏在布幕下,不再身為被官方記載忽視的族群。現今的政治環境也愈來愈偏向審議式民主,公民團體和一般民眾有更多的發聲機會,或許有天在多方不斷琢磨、互相溝通理解下能達成William Cronon教授筆下非共識基礎的願景。原住民人才在政府組成的比例日漸增加,可以解決過去少數族裔代議和執行力量不足的困境。即使當時發覺森林和原住民生活文化無法轉換成資本社會所需的窘境,今日社會更能欣賞和珍惜原住民與山林共生而積累的文化,相關的觀光遊憩設施發展興盛,並兼具環境教育之功能。
馬告的泰雅族語為Makauy,帶有充滿生機、生生不息的含義。墨綠蒼鬱的大片森林應會繼續存在,超越現今為之爭辯煩惱的所有生靈長度。望有一天,馬告森林能發揮如辛香料般調和劑的身份,成為各個族裔之間的公約數。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