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詩人齊別根紐·赫伯特(Zbigniew Herbert)曾說過一段話,大致可以表達我對這學期課程內容的看法:「我們必須逆流而上,只有如此,你才能找到靈魂的源頭。如果我們順流而下,終將被歷史沖得不知所蹤。」我們這學期一路走來,從基隆到司馬庫斯,從幽靜山林到無邊大海,從老基隆漁港到泰雅族四季大冰箱,其實始終離不開一個核心概念──尋根。
課程中,我們有幸見到許多不同的「老師」,他們來自各行各業,擁有各種信仰,但論他們來自何方,他們都不懈努力著要依循自身文化,也因此走在找回自己的根本的路途上。「尋根」有許多種形式,有人是離開家園依舊念念不忘從小生活的地方,僅管在外漂泊多年,流浪許多圈後終究回到出生地,想要好好了解這些孕育自己,如同母親一樣目送自己遠行,並在背後默默支持、等待自己回家的地方,像是林益仁老師、像是我們在教會遇到的地質學教授、像是在基隆一路上遇到的許多助教們;有一些人的尋根,不是經歷闖蕩過後的浪自回頭,而是在逆流而上,去努力了解並傳承這些歷經浩瀚時間洪流依舊歷久不衰的文化信仰,從而獲得心靈上的踏實感,並努力想要把這些寶貴的價值向外發揚,像是影片中許多泰雅族的老師們,像是那些發起小米方舟,利用這個與山林生活息息相關的作物為原點,並以同心圓向外擴張,發掘更多寶藏的工作者們。他們各自用不同的方式,努力想要在跟著現在科技思想雖折流的同時,替自己尋一份能夠反璞歸真的歸屬,讓自己無論身在何方,心中都有一個文化能夠上落葉歸根的家。
曾經的我,對於「家」的定義十分狹隘,經過這門課後,我反思許多,假使我能在兩天工作坊裡就對基隆有如此深刻的了解,在幾次影片中的泰雅巡禮以及老師線上教學的講述後就能體會到山林中代代相傳的「與自然共存」價值觀,並能漸漸認同那份對出身地、對出身文化有著虔誠信仰的價值觀,那為什麼我對自己出生的地方卻好像一無所知?也好像並沒有對「回家」這件事感到有迫切的渴望?過去我對「家」的定義,就是一個避風港、一個受委屈後能回歸療傷的地方、一個處外闖蕩後能歇息的落腳處。一直到自己遠赴北部讀書,才漸漸能體會到為何從古至今,歷史中總不乏許多尋根之人,那是因為,就算外面的世界包羅萬象、無奇不有,然而在燈紅酒綠中,時常會飄出一絲想家的味道,那種味道就像是一種鎮靜劑,讓自己在汲汲營營拼博、努力想要在新世界站穩一席之地之時,忽然對身邊事物感到陌生,並在這些本不屬於自己的一切裡,意識到自身的渺小和孤立無援,而每當此刻,腦袋裡浮現的強烈意念都是:好想回家。
漂泊在外的日子,頭頂的灰天,腳下冰冷的地,只有一顆思鄉的心是熱的。陽光再怎麼溫暖,都少了那份熟悉,月光再怎麼皎潔,都少了那份溫柔,一路是寒冷的旅程,一路是無人同行的孤寂。「好想回家」,回到那座熟悉的小鎮、回到那條熟悉的街道、回到那條清澈的小河溝邊、回到附近從小玩到大的角落公園。然後坐在儘管老舊卻舒服的沙發上、泡杯從小喝到大的茶葉,旁邊坐著親愛的家人和可愛的小狗,什麼事都不想做,也無需多做。因為這是自己的家,是這世界上唯一可以任性灑脫的地方。「好想回家」,離開家鄉和你的那一刻,是思念的開始。在異鄉流浪有太多的辛酸,而我還有太多漫長的路要走,在再次出發外地拼博之時,總會感到肩上行囊的沉重,因為裡面不止裝滿了家用、裝滿生活所需,同時也裝滿了希望、裝滿了思念。
經過一年外地求學的生活,如今重新思考,感覺自己過去對「家」的定義過於狹隘了,家的定義應是遠遠不止提供休息的地方,應是包含了一點對自己文化的歸屬感、一點出身在某處也以那個地方為傲的自豪、還有一點專屬於這個地方,走到哪裡都能被辨識的鮮明印記。如今我終於知道,為何課堂中出現的這些人,總是努力想找回自己的根本,因為唯有逆流而上向著源頭處尋覓,唯有向內鑽探札穩了根,才能在水流奔騰之餘,依然源源不絕,在枝椏成長茁壯的每一刻,都因為有根的供給,因而生生不息。